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［俏雁］艳火

 “那是被扔入深渊的一束火把，艳火扑弥，照亮黑暗不见尽头，一瞬便泯灭了。”

 俏如来闭着眼打坐，无多时又睁开眼睛，雁王就在他的面前，这使他无法静心。虽然过去就曾料想过，如他这般四处兴风作浪，会否有一日铩羽折翼？虽然对方机关算尽步步聪明，虽然这几乎是不大可能会发生的事情，如今却也发生了。

长剑贯体，一瞬的疏忽，雁王伤势不轻。而原本只打算作壁上观的俏如来无法对他可能面临的死亡置之不理，现下两个人隐匿在附近山洞里，洞外闷雷阵阵，似有一场暴雨。

此刻俏如来的眼睛透过幽晦的光线看向雁王，已经大致地替他疗愈过伤口，只是暂时人还未醒，目光在额前的那道艳红色剑痕上停留片刻，继而往下，转向微蹙的眉头，颤动的，深黑的睫羽。闭着眼睛的时候，他看起来比较无害，甚至还因伤势显出些许孱弱。

说来惭愧，这是俏如来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打量对方。他害怕他。不止因他行事诡谲，深不可测，也因他鎏金色的瞳眸，低哑如师尊的声线。第一次见面时，俏如来下意识心脏发颤，那双锐利却又空无的金眼睛睥睨着他，震慑他，使他不由得捏紧佛珠来抑制身体的颤抖。哪怕第二次，俏如来为他毫无意义的作为愤怒，鼓起勇气将师尊的宝镜掷到他面前，在被他不断践踏底线时故意大声戳他过分显而易见的痛处，结果还是——俏如来感觉他像个怪物，像被黑暗染透的师尊，自深渊卷土重来。那像是某种针对自己的审判和惩罚。

而神蛊温皇给了他另一个关于雁王的答案。地狱般的过往，失却一切的平和，第二次死亡……哪怕俏如来仍要狡辩，但他心里明白，并在明白的同时深深为一种可怜吞没。

当雁王在俏如来眼中变得可怜时，他的所作所为不再那样使人愤怒不解，然而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强大与危险性。对俏如来而言，他始终是个致命的隐忧，并且无论过程怎样拐弯抹角，他的最终目的，那些断云石的落向皆是自己。

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，又或者伤口太过疼痛，雁王昏沉中发出一声低吟。这实在使俏如来惊讶，他连忙凑过去，发现原来对方脸上烧热得全是汗。俏如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，这会子心下犹豫片刻，仍是掏出方帕来擦他脸上的汗。

救下雁王的那个瞬间，俏如来便后悔了。这实在不是他该有感情，诚如先前时，他一直怀疑雁王并非当真身陷囹圄，而是另有计策。待到垂死当头将人救下，他又开始惑心自己如是的举止是否也在雁王预料之中。甚至在到达这山洞前，俏如来还在动摇，为什么不让这个人就这样死去。他对中原武林的危害，他搅弄风云的能力，他的任意妄为使俏如来重视的人们一一牺牲……更何况，他已经没有未来了，他深陷在一片无光的黑暗中，谁也救不出他，谁也照不亮他，唯有无穷无尽的破坏、游戏。这样的生命，结束不过也只是结束罢了……冷静下来时，俏如来为自己如是的这些想法感到羞愧，他必须承认，自从担起领导者的责任后，他的心肠亦在一点点地变硬，为了大局，满心计算，无所偏爱，无畏牺牲。这并非是他起初时能预料到的，预料到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会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像师尊，越像……雁王。

所以俏如来在给雁王擦汗时，动作里不由得充满了愧疚与怜惜。这样的说法有点诡异，但事实确实如此。他用手指掠开雁王汗湿的额发，他脸上的痛苦神色仍不减，而因这飘摇无根的痛苦，俏如来发现破碎的雁王其实很美，如是的念头触动了他的心脏，一瞬里，惊合着洞外愈发响烈的雷声，促使俏如来飞快地抽回手。

却被更快地一把握住！

“怎么了，师弟？”暗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，似浓稠的液体流荡，仍带着目无一切的神秘，仿佛先前的虚弱皆是假象，“不继续擦了吗？”

那低沉缓慢的声音有如毒蛇吐出的信子。本能的恐惧使俏如来一瞬汗毛倒立，看一眼被握到生疼的手，运足了气劲想要挣脱，没想到却是对方先卸了力，神色上虽不显，但见那重新沁出的汗，应是伤势过重。所以……不过是虚张声势，就将自己吓成了这样吗？

“奉劝师兄，若想留命活着，当下还是忍辱负重为好。”

“你学得相当不错，”雁王并不会被如是的言辞刺激，“师尊的冷血，终于学到几成。只是，尚未到令我刮目相看的地步。”他指的是俏如来仍救下自己，或者还有为他擦汗这件事。

“师兄，”俏如来不知为何，叹一口气，“我从来也不想与你为敌。”

“所以？”

“你也大可不必这样与我针锋相对，为了使我受困，不惜牺牲自己。”

“哈！”那笑声里依旧无怒意也无多情绪，外面的雨一点一滴终于开始下了，“我说过，不要试图激怒我。”

“师兄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吗？”不知道为什么，每次对上他，俏如来都无法控制自己激荡的情绪，也无法控制自己不说那些尖若刀锋的话，“你现在，落在我的手上。”

“就是说，你终于打算动手，清理师门了？”他不在乎。隐忍着疼痛，微微闭一闭眼睛，“我现在，连一点运动元功的力量都没有，杀我正是好时机。”这并不是示弱的话，而是一种引诱，雁王正认真地打算引诱俏如来杀他，往下，他多半会将杀他这一选项的各种正确展示给自己。

俏如来望着他汗湿的发梢，苍白但依然摄人心魂的脸，不由得闭上眼紧了紧手中佛珠，洞外雨声淅淅沥沥，扰乱心神。

“怎样，你不说话。是还在犹豫吗？”

“我不会杀你！绝不会杀你！！”俏如来猛然睁眼，直直对上对方视线。

“你想纵虎归山？你想让更多信你的人因为你而死在我的手上？”雁王说到这里，又是一笑，“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。”

“我也知道你并不恨我。”突然，又卸下气来，“有时候我会想象，若是爹亲、小弟，我身边那些重要的人也一一都为我牺牲的话——”手指越捏越紧，一串佛珠突然爆散一地，“我几乎不敢想那样的事情，但是我理解你。”

“哦？现在是打算度化我？”

“你听我说！”俏如来颇为急切地打断他，“我知道你不恨我，你只是没有办法。师尊已经死了，你一无所有，这里仅有一个供你来挑战的我。我是谁并不重要，你只是不想我顺遂，不想输给我，因为那样一来的话，你的存在，你的存在就会被完全否认和抹杀！可你又十分需要我，若是我死了，你必定也一刻不会多活！！”

“……所以？”他依然那样看着他，眼神毫无波澜，仿佛他实际上视若无物。

“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点亮你的心，让我看见你的身上还有一点光。”俏如来收回视线，突然又沮丧了，“我想，我想只要你能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。把我当成是属于你的东西吧，看着我，妨碍我，尽情地玩弄我。然后，我会阻止你，不管多少次，直到你我双方，有一个被吞噬了为止！”

俏如来满腔激动不吐不快，出口后又觉得这些话实在荒诞羞耻，虽然羞耻，却也是真心实意无半点掺假。此刻属于自己的声音消息下来，山洞里一时只听得见雨声。俏如来不再敢看雁王，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。

终于，在动手挖坑前，对方缓缓开口，“你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和尚，师弟。”

那声音里，似带着些许愉悦的笑意，“你刚才说的那些，很像尘世男女表白的情话。”

如此一来，俏如来一时涨红了脸埋头当真无地自容。

“但是，我喜欢，也接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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