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［俏雁］黎明

在雁王下定最后的决心，禅让王位之前，他并没有做过关于师尊已死的设想。那时在他的构划中，他是得到中原寻策天凤，破坏也好，相杀也好，总而言之需得要有一个了断。铸心之时，他软弱退却，无法像策天凤那样一视同仁的舍得。尤其是，他明知晓自己最重要的小妹即便自己丧命，亦不愿策天凤死。

可是，没有其他办法，即使他将自己逼到绝境，夜夜自噩梦中惊醒，却仍想不出来。渐渐地，他不再梦了，亦不再似过去那般憎恨自己软弱，憎恨师尊对自己所为。那些事情，那些遥远的杀戮与牺牲皆被覆盖在羽国天平盛世的荣景下，仿若从未发生，而他亦不存在。诚如那日，来自苗疆的温皇悬解一问，他方才恍然大悟，自己竟是早已经死了，早已成了脱不出过去，到不了将来的鬼魂。

然而他仍由着一丝未散的执念在原地徘徊多年，游荡不去。直到闭上眼，连故人的样貌亦模糊残缺，直到自己手握天下，却发现其实一无所有。

该是了断的时候了，他想。师尊多半早已料到他将来某日会离开羽国去寻他，到时候，师徒相见，雁王只希望他不要再似多年前那般，为着天下，为着钜子的身份逃脱，那样就太过虚伪。

然而凰后带来消息，默苍离死了。死于另一场铸心，钜子之位传与他人，无怨无悔。那时雁王坐在高堂上，听着遥远中原发生的那些事情，第一次，亦是由衷地感到了一种对于默苍离的谅解。他原来也早已累了，他原来也无法下那些端定的狠心，不知该如何方能继续。这实在使雁王快慰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。

他去了中原。说实话，对于凰后口中那个史艳文之子，墨家钜子俏如来，雁王在见到前，心中总存了一丝挂碍。终究俏如来做到了自己未能做到的事情，他有超乎自己过去的决断与勇气，像是个真正的英雄。雁王发现自己到底还是边欣赏边又厌憎着那样的人，毕竟自己做不到。

师尊以前说过，不要把你意属的东西显于他人，如此方能不被人判断，所向无敌。雁王意属的是什么？想要的是什么？人人都以为抓住的他的痛脚，对师尊的崇拜与模仿，不被认可的失败品想要找俏如来麻烦以证明自己更加优秀……他们用那些话企图刺激他，动摇他，伤害他，就像要揭穿一个跛子实际上只是跛子，冒牌货只是冒牌货那样。

然而雁王明白，这些东西并不能真的触及他的情绪，甚至亦带了些许人们在直面恐惧时下意思自卫的可怜挣扎。雁王审视自己的作为，他确实想要玩弄九算，亦想要试验俏如来，这些默苍离留下的遗物皆是他的玩具，他想看看他们能为墨家救世的理想牺牲到何种地步，想看俏如来如何一步步踏上默苍离曾经走过的道路，再如何一步步地冷心硬情，失去一切，最后如师尊般厌世，或是成为如自己这般的模样。

这是他的初衷，而一身白袍，净如璞玉的俏如来单纯得使他发笑。血红琉璃树下，他将默苍离明镜掷到雁王面前，斥责他如何对不起师尊教诲，要他望镜鉴己。不得不说，他那自诩正义的身上尚有太多可下刀的余地。师尊果真是厌了，否则又怎会这样就抛下他，抛下墨家迫不及待的死去。

“代师尊好好调教他一番。”如是的念头出现在脑中时，雁王亦不由得吓一跳。然而他不在乎，毕竟他也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而人一旦有了要做的事情，就不会再考虑那些意义，坠落的快感，最终的毁灭……时间一直往前，游戏比预想中更加精彩刺激，而变化也一直在剧烈地发生。

海境再见时，俏如来神色镇定，称雁王一声师兄，一声师兄，是了悟他这些破坏行为背后的动机，倒叫得雁王一时错觉，二人之间当真有了些师兄弟的情谊。

来到中原时他本一无所有，如今人人都知晓他意属、执着的是俏如来。这是通往将来之路，他不再陷于虚无之间。

神农有巢，雁王颇为得意地向神蛊温皇透露了俏如来称自己“师兄”的事情。温皇已不再是昔日温皇，却依然值得雁王坦诚以待。或许因他们本质相似，而年长于自己的温皇又总对他留有相惜之情。

离开时温皇告诉他，“一日最黑暗的时候，往往是最接近黎明之时。”雁王明白这句话的用意，变化已经来临，然而黑暗是否真能结束？

他不会回头，所以对俏如来，他拭目以待。

-END-